人间最美是无伤

生死涅槃，犹如昨梦；

菩提烦恼，等似空花。

          -----《圆觉经》

一   人间最美是无伤

雨还在下，我放下一本书，慢慢睡了。

半夜，接到一个朋友电话，说与他妻子离婚了。

接到这个电话时，外面的雨还在下。

起床，来到书房，书房里许多古老的书籍，静静的沉默着。

面对这些文集，我静静的坐在竹椅上。

冬天的雨，在这个城市，格外的冷。外面偶尔传来几声鸟儿冷得颤抖的声音，我的心慢慢变得荒凉起来。

十年的情感，一夜之间，就成了路人。这份情缘，或许就如佛家故事里所说，前世只是给了你一件衣服，而并没有埋葬，能错过的，或许就是机缘。

我不能对他说什么，我知道一切的定数，挽回也许更多是伤害，总觉得，有些事情，太深入也许就俗了，太在意也许就累了，那就随它去吧。好像这些书，每一篇文字的背后，都有着许多的故事，世人不一定能懂故事的初衷，但是在故事里，总会找出或悲或喜的理由。   

我说，离了，也是一份安详。

挂了朋友的电话，拿起书桌上的一幅照片，那是前段时间，一朋友去西藏回来，给我的一张照片。照片是在梅里雪山上招的。她告诉我，她看到了梅里雪山的日出，她说，那一分钟，她想，要么到云外，要么藏到无人找到的地方。

我说，你就做行云流水吧，也许，更安详一些，你太在意宠辱得失了。

另一张照片，是她回程时，经过可可西里的时候拍的，她在照片的背面写到：无论走多远，还是蓝天白云，我发现我很渺小，我爱这轻轻的渺小。

轻轻的渺小，说得多么的贴切。低到尘埃里，那是张爱玲的禅意，爱上轻轻的渺小，应该是谁的深度呢？我怕我冷了这经典的语言，悄悄的把它放入抽屉。

我发了一句话给友人：祭奠这十年吧。

那句黯然神伤的句子：十年生死两茫茫，不思量，自难忘。此时如窗外的雨，细细的声音传来，夜更静了。

如果，在朋友与妻离开之时，能如我那友人一样，去看看梅里雪山的日出，去可可西里走一遍，或者读一下东坡的悼亡妻这一句。或许，这故事外面的雨，就是安详和温暖了。

可是没有，也许就算去了，有时候也只能增加徒然的感伤而已，世事如流水，一切就随缘了。

这个夜晚，我没有睡着。随手翻开了一本佛偈，上面写着：

心随万境转，转处实能幽。

随流识得性，无喜亦无忧。

二  人生到处知何似

夕阳下山时，山下的灯亮了。

漫步在清寂的山月下，我深深地感概着。

山下住着一对母女，四面茅屋，茅屋门前几颗槐树，树下是一条弯弯的山涧。

那是今年八月我路过时，遇到的情景。

下山的时候，我遇到了一个女孩，背着简陋的帆布书包，手里拿着一路采摘的野花，三四五朵，花不是很艳，有些花瓣，已经掉了。

女孩看到我远远的来了，就慢慢的靠着路边走，不时抬头看看我。距她大约百米远的距离时，她停下来了，低着头看着地上，手里的鲜花不自然的摇摆着。

她穿着小碎花衣服，衣服上到处是补丁。头发黄黄的，用一根红红的头绳捆绑着。穿着一双手工缝补的小布鞋，鞋上还绣着一对蝴蝶，好像要飞起来一样。

那时是八月，整个大山上，树叶开始发黄，她站在路边，低着头，怯怯的样子。

那样子，我仿佛在哪里见到过，像风一样的女孩，在大山里，在路上。

我走到她身前，轻轻地叫了一声小妹妹。她没有回应，低着头，手里的野花在风中轻轻摇动。我蹲下来看着她，大大的眼睛，乖巧的鼻子，粉红的脸蛋，怯生生的。

我一下被她乖巧的容貌所感动了，纯朴的美，纯朴如诗歌一样的美。

半响，女孩告诉我，她家在大山深处。

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，巍巍的大山，不见人影，茂密的森林中穿插着几条小道，这几条小道，就是这小女孩每天来回的路。

我说，能带我去你家看看吗？她看着我迟疑了半响，才点点头。路上，女孩很少说话，但总是走在我前面，生怕我走丢了一样，不时回头看看我。

到了她家，她母亲看着她领了一个陌生男人回来，惊讶了半天，对我问了许久的话。才终于放下心来。母亲很纯朴，青色的衣服，头上包着花色的毛巾，手上满是老茧，眼睛里流露的，满是疲惫。

她家的茅屋不大，横排三间，中间放着祖宗牌位，一间厨房，一间卧室。院子里养着许多鸡，还有一头牛，两头猪。

院子后面，都是大山，山下面远远的地方，是一个小山村。

我问女孩的母亲，为何你独自一家住在这山上。女孩的母亲半响才说出一句，女儿的父亲在这山上。

这时候，女孩在院子里，把书本摆在木凳上，开始做作业。山上的风略略有些大，把女孩的头发吹了起来。

女孩的母亲告诉我，女孩的父亲是死在这山上的，然后就埋葬在了这山上了。他们家以前也住在山下面的小村庄，她女儿说爸爸在山上，就非要到山上来住，哭了一个月，家里人熬不过她，就搬到山上来住了。

女孩的母亲说，只要山上有什么花开了，女孩都要去摘很多花，放到她父亲坟前，静静的呆上一两个小时，女孩说，她知道她爸爸也想她，所以给爸爸送花。

我的眼睛里开始湿润起来。

我走过去，蹲在小女孩旁边，看着她一笔一划的写着字，字很工整，很漂亮，就像小女孩一样的，充满了灵气。

我在女孩家呆了近三个小时，天就要黑了。

我下山的时候，夕阳把整个大山都覆盖了，暖暖的。

茅屋的四周，树叶开始慢慢的凋零，槐树下的山涧，清澈的水，缓缓流淌着，好像在陪着小女孩，说说话，唱唱歌。

我走的时候，给了伍佰元给小女孩，女孩的母亲坚持不要。我说，就当是我给小女孩买很多野花给她父亲吧。

女孩的母亲悄悄的落泪了。

女孩站在院子里，轻轻地叫了我一声叔叔，我走过去，抱了抱她，没有说话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。女孩说，叔叔，明年春天你来吗？那时候这里很多花，我带你去摘。我死劲点了点头，说，我一定来，你带我去采许多许多的花。

马上就要到明年的春天了。

我知道，小女孩一定在等着我，我说，我一定会去，就为了那漫山遍野的鲜花，为了那女孩满腔的希望。

苏东坡说：人生到处知何似，应似飞鸿踏雪泥。这一份守望的情怀，这一份两隔世界的思念，如今想来，还是那么动容，难以自已。

漫天鲜花，三月，我会来，在大山里，我的小女孩。